他沉默了一阵，对我发来这样几个字：“很有‘暗黑’的味道。”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流放之路》（Path of Exile，台译《流亡黯道》），一款由一群“暗黑”系列忠实粉丝制作、各种层面上都可以被称为“最杰出的”Diablo-Like游戏，在海外拥有爆棚的口碑，各种年度游戏奖项拿到手软。不过与之相对的是，它几乎不为大陆玩家们所熟知，即便一年半以前腾讯高调宣布获得其国服代理权并招募内测玩家，那时的情况仍旧是如此。
但如果说不久之前《流放之路》在绝大多数大陆玩家心中还仅仅是“一个流传在‘暗黑’爱好者们口中的都市传说”，那么在8月底国服的不限号公测之后，这款游戏可以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玩过“暗黑”系列的、没玩过的，喜欢刷刷刷游戏的、不喜欢的，硬核的、普通的以及“快餐”的玩家们，都在腾讯自身海量的用户数加持以及其不留余力的宣传下，聚集到了这个游戏里。
当数量如此庞大，且喜好千差万别的玩家涌入一款几乎是从第一章起就不断告诉你“核心向Only”的游戏之后，玩家们的回馈、玩家之间的互动以及代理商自身不断变化的运营策略便共同构成了一个具有十足特色的国服“生态”。
医药箱与绑定通货的困境
我是在8月22号下午登录的游戏，距离开服已经过去了数个小时。老鸟们早已得心应手地进入了开荒流程，不断在公频上留下“恭喜玩家XXX第一个进入XXX地图”“恭喜玩家XXX率先达到X级”的印记，而萌新们则多数还停留在第一章的主城里，分享着对这款游戏的新奇与疑惑。
“哪里学技能？”“这游戏的自动寻路在哪？”“传送点怎么用啊？”……在诸多分不清是调侃还是认真发问的句子中，有这样一个疑虑屡次三番地霸占着公频：“萌新求问医药箱在哪里啊？”
“医者之心”很可能是玩家们主动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它要求玩家们跨越两个地图，寻找一个传奇头目将其击杀，然后取回任务物品——医药箱交还给NPC。
“万恶”的起源
或许是为了致敬心中的神作《暗黑破坏神2》，《流放之路》的开发商和国际服运营商Grinding Gear Games（下文简称GGG）几乎把《暗黑2》的任务模式照搬到自己的游戏中来：在正常界面只能看到简略的任务信息，大部分任务提示都包含在人物对话里，并且没有单独的任务界面，任务界面其实整合进了世界地图页……
怀念么？
这其实本就是一个为了讨好老玩家而做出的无可非议的设定，更何况GGG还对其进行了优化——在地图页点击相应的任务小方块，就会自动生成一条线路告诉你这个任务需要通过哪些地图、终点在何处——但不幸的是，这个任务系统，或者说就单纯是这条任务线，在一部分玩家身上行不通。
要完成这个任务，只需要简单地穿过一个地图，把新地图里面的怪都清光，捡起专门用了醒目颜色标记的任务道具就行了，但直到我已经进行到接近第一章的尾声，依然注意到世界频道上十有六七都讨论医药箱的。这其中不乏好心人的指引，但他们的文字很快地便被顶出了聊天框——我也加入了其中，不久就收到了许多私聊，有的玩家表示找不到那个支线地图，有的玩家表示找不到传奇头目，甚至还有玩家表示他清完了所有怪物，但根本没掉落医药箱……
除了本身的提示色以外，无论是小地图还是Tab地图上都会有相当醒目的感叹号
不久后，网络上就专门出现了“如何寻找医药箱”的相关攻略。正如我心中一直怀有的疑惑一样，很多攻略的回帖者们也都纷纷表示不解：“究竟是为什么会有人找不到这个道具？”——我知道这其中一定出了什么问题，但却一时无法阐明它。
“医药箱”的热度持续了数天，但随着大部队等级的提升和玩家人数的减少，这个话题逐渐从公频里消失了。
在国际服过去3年的运营里，《流放之路》证明了它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甚至对一部分“刷装备游戏爱好者”们来说都很难上手的游戏。抛开那个浩如繁星的天赋盘不谈，整个游戏大概还有多于10种的伤害机制，相互重叠却又各自独立，再加上如今版本会在第五章和第十章结束后分别对玩家的抗性做一次大幅度的、永久性的衰减，而这时玩家已经没有足够的重置点去调整之前的天赋，于是造就了国际服中“新人的第一个号一定会练废”的传说。这两个节点章节也因此被誉为“流派（BD）的大过滤器”。
我试着截图这个天赋盘用于展示，可惜已经不能继续缩小了，我大概只截到了整个天赋盘的四分之一……
但在国服里，这个问题却被一个无心之举给凸显得更为严重。由于《流放之路》的另一个核心是市场与通货系统，出于打击工作室的初衷，代理商腾讯采用了一个与国际服不同的掉落模式，即在通关整整十章的剧情时，玩家打出的通货以及传说装备都是账号绑定的。
这粗略看来是没什么问题的——封死了小号的交易，避免工作室泛滥导致市场崩盘，但这却让玩家们在面对“大过滤器”时，显得尤为无助。
“有很多BD都是在六七十级才能成型的，所以我们打完第五章之后一般会用之前积攒的通货买一些过渡装备（把抗性堆起来），免得死成狗。”在一起组队打试炼迷宫时，一位从台服转战国服的老玩家这样对我解释。
但国服玩家显然不享有这种权利，通货和装备的绑定造成了难度和流程耗时的骤升。虽然国服也尝试着提供了“40级以下免费无限次洗点”的服务，但如果不是刻意压级，打完第五章后角色的等级都会超出这个范围。于是绝大多数玩家都被迫采用了“堆尸打法”，在无谓的死亡中消磨着对游戏的兴趣。
千篇一律的BD以及飞涨的物价
《流放之路》无疑不是一个大众向的在线游戏，但却也有足够的角色养成的吸引力，这让它能够——至少在新鲜感还没消退的那段日子里——留住相当一部分不是其核心受众的玩家。但正如上文所述，要理解这个游戏的天赋盘运作机制并对自己的流派做出合理微调，只能是少数有经验的玩家的“特权”，遑论独立创造一个能够通过两次“大过滤器”检测，甚至在更后期的异界地图也能保持足够强度的新流派了。
因此，大多数玩家都选择了一个更为轻松的法子：照搬网络上已经成型的流派。这本来是个很正常的事情，国际服里也很常见。但不太正常的是，国服的玩家数量太过庞大了，而最开始国内对于各种流派的介绍又太少了，再加上国服的“前期通货与装备全部绑定”策略，最终导致了大家的流派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于是，有限的几个热门流派的核心装备也因而严重供不应求。
这个局面，就让原本应该受到抑制的工作室和“黑商”们看到了商机。
上图节选自第一个国服首创并被收录至国际服精选BD库的流派介绍贴
“老哥，你这啥BD啊，好帅，比那些烂大街的垃圾旋风斩厉害多了。”流派成型后，我偶尔会去免费带新人通关试炼迷宫（这也是国服里另一项明码标价的赚钱营生），一些外向的玩家会主动向我搭话，而这是令我印象尤为深刻的一个人。
“正火流嘛。就‘正义之火’这个技能，全程烫怪物就行，自己不用打，图个方便。”我羞于提起我的第一个角色就是他口中“烂大街的垃圾旋风斩”，解释了一下就急忙岔开了话题。
我将第一个号废弃的原因很简单：它在国服的造价太高了。只要是热门流派介绍贴里提到的装备，都被几大现金交易平台给垄断着——他们打着“玩家交流群”的旗号，不断在世界频道喊话，将有能力打装备的大号聚集到自己的QQ群里，然后或是直接回收，或是以“合作”的名义，让这群人将产出的关键装备挂到相应的网站上出售。
在国际服只能卖1C的装备（C是游戏里通货之一，作为参考，1C约等于6分钱），挂在网站上能卖十几二十块，而且出货率极高，这促成了很多“大号”与平台的合作。
这个腰带在国际服就是所谓的“1C货”，好用不假，但的确不值20元
随着装备一起价格飞涨的则是通货。GGG给《流放之路》设计了一个极棒的通货系统：游戏自身没有金币一说，而是将数十种具有特定功能的消耗品定为通货，以“以物易物”的形式来进行市场交易——由于这些通货不仅担任着货币的职责，自身也是游戏流程中消耗量极大的“刚需”，货币的回收和市场的自我调节都不成问题。
但也正因为装备的打造需要大量通货支持，所以就连通货本身也成为了现金交易的一环。为了打造一件几乎是所有热门流派所必须的“6孔6连”的装备，玩家们公认的期望值是需要1000个左右的链接石，而在刚开服那段时间，要凑够这些需要人民币200多元。
这场“狂欢”最终在官方的推动下到达了高潮。为了挽救不断下滑的人气，腾讯用高额现金作为奖励，举办了“装备打造大赛”。一时间洛阳纸贵，和装备打造直接相关的通货价格猛涨自不必说，由于各个通货之间都能按比例在特定NPC处兑换，连带着让几乎所有市场上所进行的交易的价格都翻了一番。
这在当时还算是便宜的了，我们再来看看做一件“6连”装备需要多少钱……
幸好腾讯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于是原定“连续7周，每周评选5位擂主，最后决胜总冠军”的“神装淬炼大赛”在匆匆评选出了第一周的擂主之后就销声匿迹了。比赛虽然不得不硬着头皮进行下去，但是任何与之相关的宣传都偃了旗息了鼓，只在匆忙中“圆满”落下了帷幕。
但是这些根本称不上是补救措施。单纯以给我的感觉来看，运营方的思路似乎是只在乎人气，和这些现金交易平台们默契地“井水不犯河水”，连最基础的关键字屏蔽都不做。由于能产生切实的利益，这些交易平台们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大号加入，并不断扩大着自己的广告效应。
这是公测两个月之后截的图，由于玩家人数减少、装备成型，他们已经收敛了些
最终，世界频道宣告沦陷。以前大家一起聊天、交流心得的时期已经永远地过去了，现在的公频只剩下各大平台的广告、买卖装备的消息和骗子。
流失
8月29日，一个名为《官方小调查：30级之前，你因为什么流失了？缺少什么引导》的帖子出现在17173论坛上，此时距离游戏宣布公测仅过去了7天。楼主“雒羽姬”以非常官方的口吻，询问究竟是什么原因让玩家流失率如此之高。
在帖子下面，有老玩家们抱怨国服糟糕的本地化、糟糕的优化、糟糕的网络，也有流失的新手抱怨指引不到位；有受不了公频乱象的玩家，也有指出通货绑定策略不足之处的玩家，但最终是这样一个回复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
ID“心睿星辰”的回复
虽然我不敢断言这个帖子真的是官方发布的，但我的确知道腾讯是下了大功夫来维持这个游戏的热度。其中有好的举措，比如前期的大力宣传、一直不间断的各种活动；也有初衷是好的，但是最终却给游戏环境造成了损害的动作，比如那个乱来的“装备打造大赛”，比如组建了一个要求“每周发掘一个新流派”的官方大师团；还有胡来的，比如疯狂调动主播们来直播这样一款本就没有看点的游戏——这给我一种感觉，腾讯是想把国服的《流放之路》打造成一个有长期稳定收益的大众化游戏。
但《流放之路》的确不是，也注定无法成为这样一款游戏。
完稿于10月23日，《流放之路》国服公测两个月整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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